Lily_saii

 

003.

 

姜希宇和张文健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张文健这个名字，一开始还是姜希宇在对方的病床名牌上看见的。

手部骨折，肋骨骨裂。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伤得这么重。

 

张文健本来并不应该住在这里。

但因为这场火灾，骨科的床位早就被病患占得满满当当。

 

姜希宇在火灾中只是手脚有些擦伤，还有被浓烟熏到了嗓子，所以在处理完后他就一直缩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张文健被推进去的那间手术室的大门。

胡钟秀坐在他的右手边，递给他一瓶助手拿去加热了的牛奶。姜希宇也不喝，只是安静地盯着那扇门，直到对方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时，才巴巴地跟上去。

 

姜希宇在医院一直有间单间病房，在这次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也一直是处于住院的状态。

于是没有病床的张文健，就在胡钟秀的操作之下，一起住进了姜希宇的病房里。

 

张文健醒来的时候被缩在床边的姜希宇吓了一跳。

看起来好像还很小的男孩子蹲在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团。手指巴着床沿，直露出对眼睛盯着他，瞬也不瞬的。那对大眼睛黑白分明，像素净的纸上点上纯粹的墨，里面干净得一望到底，平缓了他急促的心跳。

 

见他醒来，那对眼睛瞪得更大了，脸也激动得往上抬了点，露出大半来。

这下张文健才算是认出了这个男孩来。

 

他记得当时人群里确实有这么个瘦瘦的单薄的男孩，一开始缩在角落里，任周围的人怎么叫，他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火场的分分秒秒都是尤其珍贵的。张文健当时直接把他往肩上一扛就往外蹿，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想象中的挣扎并未出现，男孩就这样蜷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直到后来在下楼的途中，三楼靠着他们正在往下冲的回旋楼梯旁的酒柜发生了爆炸，回旋楼梯受到影响而开始塌方。

他将男孩一把扔进人群中看来还算镇定的男人手里，转身就回去找那些落在队尾的人。

 

他肋骨处的裂伤，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倒下的柱子给砸的。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男孩就自己默不作声地跟在自己身后。

有时候他跑得快了，看着跟在身后的小身板还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呼吸不过来而突然倒下。

然而由始至终，这个沉默的男孩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一张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幸好没有受伤。

 

“你叫什么名字？”张文健难得放轻了声音，男孩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看见他抓着床沿的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稍稍抬起的脸也缩了回去，只留下那对眼睛看他。

隔了好半天，张文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而这时，男孩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姜希宇。”

他的举动对于一个看起来已经十八九岁的男孩来说，还是显得很稚嫩，但却丝毫不违和。张文健想，大概是看过这个男孩的倔强，以及那对清澈的眼睛，让他觉得，这样的稚子举动，才是对方应有的模样。

 

大眼睛看着他，用力的眨了眨。

张文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男孩有些微的瑟缩，又很快地稍稍仰起脑袋，被他揉得微微眯起眼睛。

那模样，跟海洋家新养的奶猫一样——只要揉揉他的脑袋，它就会忍不住把肚皮也露出来，让你帮他揉一揉。

 

“你一直蹲在地上，腿不酸吗？”

姜希宇想了想，点了点头，身子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还是小小的一团，比他蹲着的时候更矮，抱着膝盖仰头看他。

他的头发带点天生的棕，看起来很柔软。张文健伤在右手，也没办法起身，用不上力，只好把打了石膏的手臂伸过去。

 

姜希宇不明白他的举动，冲他歪了歪脑袋。

张文健指了指石膏，“拉着它站起来。”

结果男孩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托着他打了石膏的手臂，从地上爬了起来。

 

张文健没忍住笑意，脸颊一下便落下个深深的酒窝。

 

 

004.

 

海洋拎着餐盒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姜希宇正在给张文健喂饭。

高大的男人臊得整张脸都是通红的。看见他进来两只眼睛亮得差点没把这个沉默的中年消防员给闪瞎了。

 

海洋站在门口，有些纠结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似乎……有点打扰到人家了？

 

但张文健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扯着嗓子就喊开了，“海洋海洋！快进来！”

海洋默默地走了进去，将门关上。

姜希宇手里抓着勺子，安静地舀了一勺豆腐，递到张文健的唇边。

 

他的手很稳，抓着勺子的手指白皙秀气。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乖，像个老实地执行着妈妈布置的任务的乖小孩，却又莫名地透出一股倔强来。

张文健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张嘴把豆腐给吞进嘴里。

到现在，他再没看出这男孩的问题来，那受伤的就不是手跟肋骨，而是脑袋了。

 

姜希宇对海洋的到来显得有些焦躁，但手里却还是坚持着给张文健喂食的动作。

他的动作极有规律。

喂一口菜，再一口饭，最后是豆腐。每一勺的量都相差无几。

 

张文健豪放惯了，一下子换成这样斯文又死板的吃饭模式，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却还不能在这男孩的面前表现出来，所以在海洋到来时，他才显得格外的开心。

海洋将保温盒放在餐桌上，冲张文健沉默地点点头，拉了椅子坐在旁边。

 

姜希宇喂食的动作停了下来，勺子下意识地在不锈钢的餐盘上刮了刮，轻微的摩擦声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惶恐不安。

张文健和海洋下意识地对视一样，不善跟孩子相处的海洋已经完全僵住，张文健只好歪下脑袋，偷偷地瞄着姜希宇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了？”

划着餐盘的动作发生了停顿，姜希宇声音低低的，明明平波无澜，却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他微微抬着头眨巴眼睛对张文健道：“不可以，浪费食物。”

 

餐盘里剩下一小半的米饭和差不多分量的青菜豆腐，姜希宇兀自点了点头，语气又坚定了一些：“不可以！浪费食物！”

张文健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被奶猫的爪子软软地挠了一下。

大老爷们闷头闷脑的却也不知道该说啥，索性把嘴一张，又伸长了脖子发出“啊——”的一声。

 

姜希宇愣了愣，连忙舀起一勺菜，喂进他大张的嘴里。

他握着勺子的手还是那样稳，白嫩的脸上那对大眼睛却像是在池子里泡过了一样，湿漉漉的让张文健一颗糙汉子心都软成了海绵，一捏都可以挤出水来。

 

海洋默默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

总算等姜希宇喂完了饭，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开始吃自己已经凉掉的饭时，他才反应过来，将自己带来的保温杯里的饭给摆出来，瓮声瓮气地道：“吃这些。”

姜希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安静地继续着规律的进食动作。

 

张文健见了连忙说：“希宇，你吃他带来的那些！你的饭菜都凉了，等下吃了肚子会不舒服的。”

姜希宇犹豫了一会儿，张文健连忙冲海洋使了个眼色，海洋会意地将医院的餐盘移开，换上保温杯的小盘子。

姜希宇看了眼被移开的餐盘，嘴巴紧紧地抿了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的秀气的眉眼愣是透出点责怪来。

 

张文健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连忙伸手捂住嘴巴。但克制不住的胸腔振动搞得肋骨骨裂处都传来难忍的刺痛感，却被他一起憋进嗓子里。

海洋觉得今天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但在对方那认真的大眼的凝视下，即便是这么个老实无辜的汉子，也不由得败下阵来，直接坐在他对面把那盘冷饭给囫囵地吞下了肚。

 

下次再也不来看这个没义气张小子了！

拎着被姜希宇吃得干干净净的保温杯，海洋绷着脸在楼下的药品部买了消食片后，才慢腾腾地一步一步走回家。